从“气候赌场”中抽身，我们还来得及吗？

　　《气候赌场》

　　作者：威廉·诺德豪斯

　　翻译：梁小民

　　出版单位：东方出版中心

　　出版时间：2019.9

　　“作为经济学家，诺德豪斯在书中对地球生态环境的现状和未来做出科学的判断和预测。他还将模型结论与自己的研究观察结合起来。他发现，全球变暖对人的影响有一些是切实可控的，而且人类已经在进行各种适应性的实践。”

　　梁小民，着名经济学家，曾任教于北京大学、北京工商大学，1992年被评为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1996年被评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2002年后在清华大学等20余所高校教授EMBA课程，译有《气候赌场》《经济学原理》等着作，着有《话经济学人》《读经济学书》《寓言中的经济学》等书。

  我们的健康、生活和自然系统，201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威廉·诺德豪斯曾发出这样的警告：我们已经进入了“气候赌场”，正在摇动着全球变暖的骰子，结果令人担忧，但仍然有时间可以抽身而出。作为诺德豪斯的代表作，《气候赌场》分析了当今最重要的生态问题，并结合环境经济学提出了应对方法。几天前，在上海召开的该书中文版新书发布会上，我国着名经济学家、本书译者梁小民为大家深入解读了全书内容。——编者

　　1环境污染的成本应该从GDP里被减去

　　我们国家也提出要做一个“绿色GDP”的统计，实际上，“净经济福利”正是这一理念的来源。

　　《气候赌场》是201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威廉·诺德豪斯的作品，是一部汇集气候经济学领域主要成果的总揽性着作。作为经济学的分支，气候经济学其实在其名目众多的同类学科中并不起眼，为什么威廉·诺德豪斯会选择这样的一个学科来进行研究呢？

　　经济增长是一个人类长久以来追求的目标。而关于经济增长的理论，也几经更迭。上世纪60年代后期，人们普遍秉持的是索罗提出的新古典增长理论，它认为，经济增长源于3个要素：资本、劳动和外部因素。而这3个要素中，劳动和资本对经济增长所作的贡献都是可以计量的，但外部因素却不然，只是一个余量。

　　不过，这样的理论在当时美国几个经济学新秀的眼里，却不以为然。他们就是包括诺德豪斯在内的几个芝加哥大学的学生。这几个年轻人认为，这个理论没有把例如技术变化等外部因素的作用突出出来。之后，诺德豪斯转而研究环境经济学，他和另一位经济学大家托马斯·托宾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净经济福利”。他们认为，很多对GDP有贡献的产值对老百姓的生活并没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而且GDP的某些增长项还会不利于他们的生活。所以，诺德豪斯他们主张对GDP的指标进行调整。例如，环境污染的成本应该被减去，国防支出也应该刨除；另外还有一些应该加上，比如说老百姓在家里的休闲活动，虽然没有带来经济数字的直观增长，但这确实是给他们带来享受的一种福利。

　　在这个概念的基础上，诺德豪斯和托宾计算出，在1946年~1986年这40年间，全美GDP里真正对老百姓带来福利影响的只有不到50%。这个理念提出后，得到了经济学界和社会的广泛认同。我们知道，中国也提出要做一个“绿色GDP”的统计，实际上，“净经济福利”正是这一理念的来源。

　　转而研究环境经济学的诺德豪斯，进而又选择了其中非常小众的分支——气候经济学。而《气候赌场》这本书就是他对气候经济学研究的一个全面概述。

　　2气候变暖对人类健康的危害主要在三方面

　　首先是可能造成疟疾的流行；其次会使腹泻的几率增加；第三是引起营养不良进而导致疾病。

　　气候变暖是怎么引起的？这是诺德豪斯在全书开头向我们发出的提问。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是人类自己。

　　人类的一切活动几乎都是围绕能源进行的，而我们所使用的能源资源主要是以炭为基础的化石燃料，包括煤、石油、天然气等，化石燃料在使用过程中会排出大量二氧化碳。在工业革命之前，二氧化碳排放也很普遍，但那时候人口少，经济发展缓慢，二氧化碳总量不大，完全可以由自然界所吸收，因此对环境的影响很小。

　　但工业化之后，人类社会开始呈现两大特点，一个是人口数量迅速增加，死亡率大大下降，出生率逐渐提高；第二，工业飞速发展致使化学能源大量使用。这时，大气中聚集着大量无法被自然吸收的二氧化碳，导致全球变暖，威胁地球的生存环境。

　　在书中，诺德豪斯特别讲到一点。他说，环境污染的危害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但它总会有一个临界点，一旦被突破，便会诱发很多不可预测而且是灾难性的后果。一些灾难电影，像《后天》《2012》《海平面上升》等等，就是人们对环境临界点被突破之后做出的猜想。

　　电影《后天》讲的是由于洋流改变，引发全球温度骤然变冷。《海平面上升》则讲述了格陵兰岛和南极洲的冰盖融化，海平面急速上升。

　　事实上，这些电影中看似遥远的灾难和所谓“末日”，离我们并非那么遥不可及。尤其是最近，我们已经明显感觉到气候的变化。今年的欧洲特别热，巴黎的最高温度达到42.6℃，而欧洲6月份的温度也是过去140年来最高的。而在我们国家，一方面南方的水灾、水患和台风来势汹汹，另一方面北方极度干热而少雨。回忆上世纪60年代我在北京上学时，夏天的温度普遍在24℃、25℃左右，到30℃度的情况都非常少。但是现在，40℃度上下已经很常见了。

　　对于环境恶化会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影响，诺德豪斯将其分成了两类。一种是可控的，只要采取适当措施，这种变化就可以被控制或逆转。农业就属于这一类。

　　为什么呢？一个原因是，随着农业在经济发展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低，这种影响在相对缩小。第二个原因，人类的技术进步可以缓解气候对农业的影响。比如，水资源方面，我们可以通过水利设施来调节；对于农作物的产量，也可以通过转基因的种子来提升。

　　我明白，目前大家对转基因的争议非常多，尤其是在其对生育方面的影响。但科学家现在还没有对转基因做出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它确实是一种应对气候变暖的有效方法。转基因有很多特点，一个是高产，另外一个就是耐病毒、抗击各种病虫害，而且还可以抗倒伏。

　　接下来，书中讲到的第二个人类可控的环境恶化的影响，是在人类健康领域。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研究，气候变暖对人造成的危害主要表现在3个方面。

　　首先是疟疾的流行，气候变暖，蚊子生活得更自在了。其次，气候变暖会使腹泻的几率增加。第三，气候变暖会引起营养不良，容易诱发疾病。对于这些问题，应对的方法主要是两个，一个是不断提高生活水平。我们说，非洲的蚊子很多，传染疟疾，很多地方买不到蚊帐、灭蚊器，但这在经济发达的国家简直就是举手之劳。此外，经济发展了，医疗水平就能得到相应提高，可以被治愈和预防的疾病就越来越多。

　　而环境恶化的第三种影响则更为可怕，即便你意识到了，仍然无能为力。诺德豪斯讲的第一个就是海平面上升。

　　在目前看来，这已是一个不可阻挡且愈演愈烈的现实。这个过程中，一些沿海的国家和地区，如荷兰、孟加拉，甚至我国的上海，会首先受到威胁；除了城市和经济，当地文化和历史遗迹更是会受到直接的冲击甚至因此而消失。一些野生动植物种，会在经历海平面上升后灭绝，其中最主要影响的是海洋生物。二氧化碳进入海洋后会形成一种酸，它会对像珊瑚礁、软体动物等海洋生物形成致命的危害，给海洋生态带来无穷的破坏力。

　　3诺德豪斯主张基于价格手段对碳排放量进行控制

　　“环境”和其他的投资对象不太一样，它的收益回报只可能在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才兑现。

　　那么，人类又该如何应对气候变暖呢？《气候赌场》一书中为我们列举了3种方法。

　　一种方法叫“适应”，比如培育适应环境的新型种子，比如在家里装上空调……但这种方法是被动的，并没有在实质上解决全球变暖。

　　第二种办法叫“地球工程”，利用物理的方法解决全球变暖。比如“人造火山爆发”，这个过程中会喷出一些微粒，它们能够将阳光反射回去，减少直射，降低地球的温度；再比如，通过培养一种“基因树”，专门“吃”碳。这些方法听上去有些科幻的意味，在现实层面也饱受争议。拿种植“基因树”来说，假如在加拿大的某处开辟一大片林地专门进行培育，让这些树来“吃”碳，之后再把它们砍下来重新种植，这样做能对全球减碳做出多少贡献呢——只有微乎其微的0.5%。所以，“地球工程”在目前来看只是一种设想。

　　第三种办法，就是减缓气候变化。由于上述“适应”和“地球工程”的方法或是被动或是不现实，因此减缓气候变化就成为人类应对环境问题最主要的方法，这其中也涉及大量的经济问题。我们知道，利用替代性能源是要花费成本的，比如，用太阳能来替代煤炭发电，在进行太阳能开发的基础建设时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然而，“环境”和其他的投资对象不太一样，它的收益回报只可能在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才兑现，而且是以气候变暖的灾害性影响变小为其表现，并不是直接的资金收益。所以，人类正常的心理机制是，不可能因为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期利益而在当下就“勒紧裤腰带”。

　　要解决这个问题，诺德豪斯首先引出了经济学上的一个概念：贴现。什么叫贴现？就是把现在的值换成未来的值。通俗点说，今天的1元钱到10年以后肯定不值1元钱了，设想它只值1毛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再把成本和收益进行对比，让大家看看值不值得做某项投资。

　　接下来，诺德豪斯提倡使用价格手段对某些行为进行指导，从而达到减少碳排放的目的。有人会觉得奇怪，减缓气候变化和价格手段有直接关系吗？事实上，价格手段是经济学家的“万金油”，这对关系在我们身边也随处可见。比如说，为了节约用水，人们经常会在水龙头附近贴上一张条，上面写着：如果浪费水资源，世界上最后一滴水就是你的眼泪。可是，有多少人会用心看呢？不少人还会照样任凭水哗哗哗地流。但是，如果用价格规定，洗手用多少水是1元，超出了就把价格加倍到5元、10元，这样你在洗手时就会自然而然地注意了。

　　所以，诺德豪斯主张，应该基于价格手段对碳排放量进行控制。但这个定价不能靠市场自由机制自发形成，而是应该由政府出手干预。这又包括两种方式，一种是实行“碳税”，比如，排出一吨碳需要缴纳25美元的碳税。这样，一方面企业为了减少税收会控制碳排放，另一方面也增加了政府的收入。

　　第二种就是“限量和贸易”，政府确定一个排放目标，然后把这个指标分给各个排放单位。这个分配方式可以是免费的，也可以通过拍卖，各家企业、单位拿到手的是一个类似“排放许可证”的资格，他们之间还可以以此相互交易。比如，我的企业得到了20吨的排放许可，但以我们而言，减少排放是比较容易的，因此就可以把这20吨卖给别人。但不管怎么交易，碳排放的总量是可控的，因此这个方法也叫做“分项和交易”。

　　4全球变暖是与每个人的健康和生存息息相关的话题

　　控制全球变暖不是一件单个国家努力就能完成的事，必须各国协同，但这无疑难上加难。

　　然而，在实施层面，利用价格手段对碳排放量进行控制的这项工作面临着一系列困难。以美国为例。一般来说，一个国家的排碳大户通常也是一些强有力的集团。美国最新任命的驻联合国大使，是一个既反对全球变暖的现实又反对提高碳税的人，而她的先生，恰恰就是一个煤炭公司的老板，同时也是在特朗普竞选时为他提供资助的“金主”。虽然煤矿产业在美国是一个小众行业，只有7万多工人，但由于他们在议会中有代言人，因此这个群体有一个强大的工会，致使整个国家的决策都会向这个集团倾斜。

　　再加之，经济学中对处于当下西方社会的老百姓形容为“理性无知”，由于信息不充分或被刻意隐瞒，人们无法追究国家制定政策的真相，或是了解真相的成本太高，因此常常处于无知的状态。因此，这一点就更容易让他们被煽动而受到利诱，认为全球变暖根本是无稽之谈。尤其是，加税之后确实会影响市场物价，电费、商品价格等等都会提升，老百姓会更加不满。而恰恰美国又是一个强调所谓民主的社会，政府常常是老百姓的“跟屁虫”，有时明知一个举措的糟糕后果，但仍然不得不遵循一些错误的民意。毕竟，投票选举时选民的意见才是他们成为执政党的关键。

　　不仅如此，控制全球变暖不是一件单个国家努力就能完成的事，必须各国协同，但这无疑难上加难。各国都把本国利益摆在首位，只关心自己国内的福利增加，很少真正关心别人的事。所以，谁都想要别人采取措施来控制碳的排放，都不愿意自己花钱让全世界受益。上世纪90年代，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参加国三次会议制定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京都议定书》。但迄今为止，其中涉及的世界范围内的污染只控制住了20%，剩余的80%还在肆无忌惮地进行着碳排放，美国最近更是干脆退出了这份协议。

　　有人说，经济增长已成为现代宗教。人心的贪婪之处，又有高科技帮助实现。如此，人类与自然这对关系似乎注定崩塌。但在书中，诺德豪斯还是表现出了乐观。他认为，必须有从国家层面的强制措施，通过价格手段节能减排，这是我们放缓全球变暖正在加速的脚步最重要的手段。就像我们政府这两年强调的“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正是在宏观层面做出的重要举措。

　　作为经济学家，诺德豪斯在书中利用动态综合气候-经济（DICE）模型和区域综合气候-经济（RICE）模型，对地球生态环境的现状和未来做出科学的判断和预测。但与此同时，他不只是孤立地关注模型结论，还将其结果和自己的研究观察结合起来。他发现，全球变暖对人的影响有一些是切实可控的，而且人类已经在进行各种适应性的实践，因此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对此，他又从经济角度分析，建议利用价格手段控制碳排放，用有深度且有可行性的分析解构环境问题，将它归入经济生活中可操作的范畴内，把全球变暖这个遥不可及又抽象的理论，变成与每个人的生活、健康乃至生存密切相关并容易被大众理解的观点。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们看到了人类社会的希望，以一个智慧又风趣的长者姿态，让人们正视自己在孩童时代犯下的错误，并愿意携起手来，一起让人类的脚步走得更远。（记者魏婉笛根据录音整理）